不见流月有谢衣

ID:墨微砚
冷CP爱好者_(:зゝ∠)_默默写文卖个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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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且听风花雪月吟 蔺靖

文艺版文案:

二十年后,故人重逢。

初雪煮茗,再续旧情。

不正经文案:

用一杯茶一壶酒一朵花把一个太上皇拐回琅琊阁做阁主夫人(。

食用Tips:

1)O到自己都不认识了

2)打好稿子说写甜文的为啥后来有点虐

3)梅长苏有原作主角光环!梅长苏有原作主角光环!梅长苏有原作主角光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4)这两人废话真多,作者废话更多。

5)2W字原来就这点,嗯,不会再续。

6)我真的想发糖啊!看我真诚的眼~

7)看文前一定要看这七句废话,别说作者没提醒哦。

↓请食用↓


楔子 

又是一年上元日。

高琛正指挥着一帮年轻的小内侍们洒扫庭院,一向清冷的靖王府里忽然又热闹了起来。靖王府的廊院外植满了梅树,此时梅花盛放,如云如霞,粉粉叠叠地将静肃的靖王府衬得多了一份暖意。

高琛仔细地检视了一遍,他十分满意这些他亲自挑选的伶俐宫人,有他们在靖王府里伺候着,太上皇过得也不会比在宫里差。

“公公……”一个小内侍凑在高琛身边,脸色煞白,低低地喊了一声高琛。

高琛瞥了一眼凑在跟前的宫人,见他神色惊慌,高琛细长的眉头高高挑起,他问道:“怎么了?”

宫人结结巴巴地说:“王府……王府里的梅花……好像被人偷折了几枝。”

高琛原以为是何事,听宫人如此说,高琛的眉头舒展开,他摇了摇头,又伸手轻轻地敲了下小宫人的帽檐:“被人折了就折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宫人“啊”了一声,他偷偷拿眼瞧了瞧靖王府内的梅花,又看了眼高琛,嘟囔道:“可这不是太上皇的府邸么。”

高琛瞪了一眼小宫人,拂子一甩,把迎面飘来的灰尘扫掉:“太上皇是什么人?”

“当今天子的父亲,从前的天子。”小宫人恭敬地回道。

“从前的天子又是何人?”高琛继续问。

小宫人愣住了,他挠了挠后脑勺:“当今的太上皇?”小宫人把最后一个音拉长上扬,答得毫无底气。

高琛叹了口气,指了指影壁前的古朴的乌木门楣,上面刻着三个字——靖王府。

“靖王?”小宫人顺着高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念着门楣上的三个字。

“嗯,靖王。”高琛点点头,“从前的靖王是什么样的人?”

小宫人总算是明白了高琛的意思。从前的靖王耿直、固执,听说赤焰军少帅林殊和云南穆王府的霓凰郡主曾给靖王取了个绰号叫“水牛”。然而小宫人没有见过靖王时期的太上皇,他只见过做了天子的萧景琰,小宫人觉得坐在皇座上的萧景琰犹如一把打磨得锋利的剑,将天地氤氲与混沌剖开,让大梁沐浴在暖阳之下。

高琛见宫人凝视着那块匾额,轻轻笑了笑。

扫洒结束之时,已是黄昏,高琛正要吩咐宫人准备晚膳,廊院尽头屋子里走出了一个英武的男子。高琛立刻整了整精神,忙活了一天高琛已有些疲惫,可他不敢在那个男子面前有一丝惫懒。

男子眉目舒朗,一身绛色长袍罩身,腰间配着一柄长剑。男子沿着长廊走了几步,见到高琛正拱手向自己做礼,男子摆了摆手:“免礼。”

“多谢靖国公。”高琛微微欠了下身,而后抬起头,毕恭毕敬地跟在靖国公身后。

靖国公萧庭生是当今天子的义兄,也是太上皇萧景琰的义子。如今太上皇迁居至此,萧庭生自然也就成了在宫外照顾太上皇一应事宜之人。

“今晚陛下大宴群臣,我须进宫向陛下请安,太上皇就劳高公公多费心了。”萧庭生说着,转头向跟在身后几步远的仆人点了点头。

仆人快步上前,将手中的檀木盒递到了高琛面前。

高琛赶紧接过檀木盒,仔细地瞧了一眼,而后谄笑道:“靖国公折煞老奴了,伺候太上皇是老奴分内的事。”

萧庭生笑微微地道:“你是高湛教出来的,太上皇放心,我自然也放心。”他点着高琛捧着的檀木盒,又道,“这是霍州抚仙湖的仙露茶,太上皇念叨了许久。”

高琛捏紧了檀木盒边,应道:“老奴一会就给太上皇沏一壶。”

“嗯。”萧庭生点了点头,让高琛不必跟着,自己带着仆人走出了靖王府。

高琛等萧庭生走远了,继续吩咐宫人们去做晚膳,他自己捧着檀木盒往廊院尽头那间屋子走去。

 

叩门声响了三下,有人替高琛打开了屋门。

高琛逆光跪在门口,手里捧着萧庭生送的檀木盒子:“太上皇,靖国公送了一盒仙露茶,可否要沏一壶?”

屋内在案几前坐得笔直的中年人握着紫毫的手一顿,他稍稍抬起头,看着高琛手里捧着的檀木盒子,英挺的眉头松了一松,紫毫继续在宣纸上落下一笔。萧景琰道:“用完晚膳吧,先前泡的那一壶茶还未喝完。”

“太上皇可用晚膳?”高琛问。

萧景琰一字写完,把紫毫搁在笔架上,他又抬起头,看向门外已悬在半空的皓月,点点头:“你不说倒不觉得饿,这一说我倒是有些饿了。”

“老奴这就去准备。”高琛抱着檀木盒子退了下去。

 

自从太上皇迁居靖王府,按照太上皇的要求,一切用度从简。上元日太上皇的饭食也不比皇宫内丰盛,但对萧景琰来说,倒也足够了。

用完晚膳,高琛询问萧景琰要不要沏一壶靖国公送来的仙露茶,萧景琰点头应允。

高琛退出了萧景琰的屋子去给萧景琰沏茶去了,萧景琰也将屋内留下伺候的宫人都打发走,一个人坐在案前,望着烛火发呆。

一转眼,已过了二十年。

萧景琰低头看着黄昏十分洋洋洒洒写下的诗句——七万赤血映忠魂,一身病骨傲千秋。靖王府里的景色从未变过,昔人却都已不在。往事历历在脑中浮现,他最尊敬的皇长兄在他十七岁之时被父皇赐死,他最好的朋友林殊在梅岭被害,他最相信的谋士梅长苏在助他登上极尊之位后毅然替他领兵出征再未回来,霓凰在穆王府终生不嫁,蒙挚十年前告老还乡,沈追、蔡荃先后病逝……看着他或者帮助他登上至尊之位的人一个个都已不在他的身边。萧景琰做了二十多年的帝王,已经疲倦,所以他才会在盛年之时退位给太子,新皇恳求萧景琰留在皇宫内,可萧景琰仰望养居殿上方被层层叠叠的瓦檐遮挡了一半的天空之时,萧景琰忽然想起了曾经还未封储君之时居住的地方。比起亲王的宅邸,靖王府算是寒碜的,但那里对萧景琰来说却是最安逸的所在。那里有他一生中最宝贵的记忆,有他一生中最珍视的人们的印记。

可现在,靖王府里也只剩下了他一人。

太冷清了。

 

萧景琰卷起案几上的宣纸,他站起身来,走向墙边的书架,准备把刚写好的书墨搁在架上。忽然,一阵低不可闻的铃音响起,萧景琰一怔,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书架后的墙壁上。

不可能……萧景琰渐渐捏紧了手中宣纸,他确信这面墙后不可能再响起那阵熟悉的铃音——因为梅长苏在萧景琰成为太子后,亲手堵上了那条密道。

然而,熟悉的铃音又一次传来。萧景琰丢下手中的宣纸,他贴在墙壁上,侧耳倾听,果然又有一阵铃音传入耳中,甚至还有脚步声传来。

萧景琰推开了书架,书架后的墙壁从顶到底有一条裂缝,因之有书架遮挡,没有人会在意这条细小的裂痕。他伸手转动墙壁上的暗槽,墙壁一分为二,露出一条漆黑幽深的密道。萧景琰转回身取下案几上的烛火,烛火照在幽暗的密道内,就算没有烛火,萧景琰也能顺着密道走下去,可他不确定,当他走到密道尽头的时候,那一扇门还可能再向二十年前那样打开,一个面容憔悴的瘦削谋士坐在灯火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漆黑双眸直直地盯着他看?

萧景琰知道,不可能了。

他很快走到了密室的尽头,那一扇石门静静地落在地上。萧景琰伸手贴在石门上,石门冰凉,萧景琰差点缩回手。他没有力气去推开这扇门,他怕浮起的希望落空。

熟悉的铃音隔着这道门一声又一声地传来,夹杂着一阵凌乱又轻快的脚步声。萧景琰感觉到自己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隔了一道门,里面的人绝对不会是他想的那个谋士。

可萧景琰最终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沉闷的推门声打断了轻快的脚步声,铃音依然。萧景琰推开门的一瞬好像看见了一个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他是学过武的人,能在三军之中斩将夺帅本是他常做之事,只是他坐在帝王宝座上快二十年,出手再没年少时那般迅猛。人影自他身边闪过时,萧景琰立刻出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抓住。

“真慢!”一个青年贴着墙壁抱臂而立,墙上的石灯被人点亮,密室内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也把青年的面容照得分外清楚。

虽然青年个头变高了许多,脸角轮廓分明,人也显得分外英武,可那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与二十年前一般,并没有什么改变。

“飞流?”萧景琰吃了一惊,旋即又讪笑一声,飞流出现在密室里并不奇怪,当年飞流经常会陪着梅长苏走进密室来见萧景琰。

飞流点了点头,额间那一缕刘海随着他的动作摆了摆,他对着萧景琰撇了撇嘴,刚要说什么,忽然好似听见了什么声音,立刻直起了背,将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

“飞流啊,不要每次做错事就躲在这里来,这里已经不再适合你藏身了。还有,靖王府的梅花你怎么折了就不往我屋里放几枝?你说你该不该……”“罚”字还未说出口,站在密道另一头的中年男人张着嘴,过了许久才将最后一个未说出的字说出口。

那是蔺晨。能让飞流又怕又恨的人恐怕也只有琅琊阁阁主蔺晨了吧。

蔺晨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就算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疏狂洒脱的琅琊阁阁主依然还是那个拓拔不羁的蔺晨。

“呃……参见太上皇?”蔺晨揣在袖中里的手拿了出来,对着萧景琰随意地行了个礼,连说出的话都是问句,而非叹句。

萧景琰本还在出神,听见蔺晨这句话,萧景琰眉峰不自禁地挑了起来,这个人从来都没法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个礼。不过如蔺晨真行了个标准的礼,恐怕萧景琰会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蔺晨。

“蔺阁主久见了。”萧景琰熄灭了手中的烛火,伸手邀蔺晨入席而坐。

那原本是梅长苏为了与萧景琰相见特意置放的一张案几,案几两边各放了两张矮凳。萧景琰与蔺晨面对面而坐,飞流不情不愿地贴在蔺晨身边的墙壁上,好像是个犯了错在罚站的孩子。

萧景琰看了一眼飞流,心里暗自叹息,飞流虽然武艺卓绝,但心智恐怕永远与孩童无异,也亏得有蔺晨照顾,不然梅长苏去世后,飞流还不知会如何。

蔺晨一手托着下颚,笑嘻嘻地看着萧景琰:“是很久了,二十多年没见。”

“嗯。”萧景琰点点头,他在蔺晨面前永远都语塞。

蔺晨全然不在意,他四下看了一眼,而后又意兴阑珊地站起了身,用手里的折扇点了点空无一物的案几:“这里无茶无水,我们上去说吧。”说罢,他向萧景琰伸出了手,要拉萧景琰起来。

萧景琰瞥了一眼蔺晨伸到面前的手,席地而起,他看着蔺晨身后敞开的门,门那头的情景依旧,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蔺晨知道萧景琰在看什么,也知道萧景琰的心头一定有很多疑问。他没有收回手,又一手拉住了萧景琰的胳膊,把人往萧景琰来时走的那方带,边走边说:“我们下午刚搬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先去太上皇屋里坐一坐,无妨吧?”

萧景琰想挣开蔺晨的手,却被蔺晨用内力止住。萧景琰无奈,只得被蔺晨带着走,脸上神色却不自在。

飞流也要跟上前去,蔺晨忽然转过头,对飞流道:“我还没罚完你!回去把我屋里空着的花瓶全部插满梅花,少一个都不行!”

“有好多!”飞流噘嘴皱眉,表示抗议。

“就十个,哪里多了?快去!不然明天给你身上捆一堆鞭炮,把你当烟花放!”蔺晨假装恶狠狠地对飞流说。

“哼!”飞流生气甩手,一头钻回了密道另一头的屋子。

萧景琰被蔺晨拖着走,一路听着蔺晨与飞流的对话,头疼欲裂。

 

一壶香茗,两个隔几对坐的人。

蔺晨给萧景琰面前的空茶杯里斟满了茶,又给自己杯里倒满,拿起茶杯在鼻边绕了绕,接着将茶水一饮而尽。

“霍州抚仙湖的仙露茶,当年本是打算与长苏一起去品的。”蔺晨哗啦一声展开折扇,也不管现下还是在元月,把折扇放在胸前摇啊摇。

萧景琰刚捏到杯身的手指蓦地收了回去,他抬头看着蔺晨,见蔺晨眼里神采依旧,只当蔺晨话中别无深意。

“我记得那个密室被小殊封起来了。”萧景琰努力使自己心绪平稳,他手指摩挲着杯身,垂头望着杯中的茶水,说道。

蔺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嗯,二十年前我命人把密室又给凿开了。”

“二十年前?”萧景琰又是一怔,也就是说是在他刚登基为帝,或者是林殊刚刚过世的时候。

蔺晨扭了扭肩膀,然后半倚在地上,对着萧景琰点点头,四下看了眼萧景琰屋内的布置,说道:“这里的陈设好像也没变过啊,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

“一直没住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想起来去换。”萧景琰说道。

“听说太上皇搬到靖王府已有月余,连每日用的笔洗都放在原位,不知道是没想起来换,还是有人不想换?”蔺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景琰。

萧景琰摩挲在杯沿上的手一顿,杯中的茶水倒映着萧景琰的面容,萧景琰清楚地看见茶水中自己的面色沉了下去,眉头紧紧地敛在了一起。蔺晨话中有话,萧景琰不得不装作没听懂。

“习惯了。”萧景琰说。

蔺晨捧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笑着问道:“习惯了么?”

第一章 挽弓

蔺晨放下茶杯,转头看着身边摆架上的一柄弓,弓背坚韧,弓弦绷直,摆架下方左右各镶嵌了两个槽口,一共四排,每排横放一枚箭头磨制得锋利的箭矢。蔺晨眯了眯眼,拂衣而起,双手放回衣袖中,凑头在那弓旁看了一眼,用胳膊肘点点那柄弓,对萧景琰道:“这也没变。”

萧景琰分明的唇角露出浅浅的笑容,他搁下茶杯,站起身,点头道:“没变。”

蔺晨伸手拿起了摆架上的弓,左手挑了一支箭矢,拉弦张弓,弓开如秋月行天,箭矢冷光凌冽慑人。疏懒闲逸的人立刻换了一副模样,犹如御阵杀敌的将军。然而转瞬后,蔺晨恢复了慵懒神情,他撤下箭矢,把长弓放回摆架上,屈指弹了弹弓背,对萧景琰说:“是把好弓,这么多年没用,韧力不减。”

萧景琰敛起的眉峰舒开,他伸手握在弓上,说道:“这是小殊自己选的弓,他就像是天生的将军,不论是带兵打仗,还是选兵任将,都不会错眼。”

蔺晨把双手又揣回衣袖,点点头。他看着萧景琰握着长弓指节分明的手,许是帝王保养得宜,萧景琰的手上并没太多岁月的痕迹,蔺晨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太上皇,他的两鬓已有霜迹,眼中却依然保持着当年的那一份纯粹、坚定。

“嗯,他的确没选错人。”蔺晨对上萧景琰的目光,附和道。

与蔺晨的目光相接,萧景琰无声一笑,握住长弓的手却加重了力道。“蔺先生一开始并不认同我。”萧景琰瞥开了与蔺晨相对的目光说道。

蔺晨走回案几前,盘腿而坐,给萧景琰茶杯里斟了茶水后,抬头仰视着萧景琰,把沏好的茶递给他:“何以见得?”

萧景琰没有接蔺晨递来的茶水,他转头看着握紧的长弓,良久才道:“当初先生拿着这柄弓箭对准我的时候,先生不就是那番意思?”

捏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萧景琰背对着蔺晨,蔺晨看不清萧景琰此时的表情,但从萧景琰略显失落的语气里,蔺晨猜到萧景琰对二十年前自己带着飞流突然闯入靖王府取下摆架上这柄弓对准他的那件事情,仍旧耿耿于怀。梅长苏说萧景琰执拗还真没说错,何止是执拗,简直就是固执。蔺晨放下茶杯,往萧景琰那边挪了挪,勾头想看看萧景琰的表情,奈何萧景琰把头往另一边偏,蔺晨怎么也看不到。

“还记着呢……”蔺晨感慨,被萧景琰这么记着可不是他想要的。

萧景琰点点头,沉默不言。

 

那是蔺晨第一次见萧景琰。彼时萧景琰刚被封为太子,蔺晨接到梅长苏的书信也刚赶到金陵城。

蔺晨替梅长苏诊完脉,疏懒的人将脸色一绷,按着梅长苏的肩膀硬是要将梅长苏按回榻上休息。

梅长苏挣扎着,他对蔺晨说滑族势力未清,大梁属国夜秦不稳,萧景琰为君的日子只怕也不简单。蔺晨不屑地哼笑一声,问梅长苏还想不想治病?梅长苏只是淡淡地看了一下蔺晨,对蔺晨说:“我不放心。”

蔺晨索性收回了按在梅长苏肩头的手,双手揣回衣袖里,问守在梅长苏身边的飞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萧庭生?”

飞流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地,蔺晨一把捉住飞流,拖着飞流就走。梅长苏连忙让甄平去追蔺晨把人给拦下来,蔺晨抽出怀里的折扇敲在甄平脑袋上:“看好你家宗主去!”甄平就乖乖地被蔺晨给撵回去了。梅长苏裹着被褥看着蔺晨拉着不情不愿的飞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无奈地又催促甄平跟上蔺晨。甄平嘟囔一句:“宗主你何必那么早就把密道给封上。”然后趁着梅长苏没来得及训他,赶紧拔腿跑出了梅长苏的屋子。晏大夫手里端着一碗药,目光逼着梅长苏,梅长苏见晏大夫气哼哼地盯着自己,只得请晏大夫把药端来,一边想着蔺晨很可能会让飞流把靖王府给掀了,一边喝药。

 

蔺晨还是着调的,他不仅没有踹靖王府的大门,还彬彬有礼地向守门的侍卫说是自己是苏宅的大夫带着飞流来找萧庭生玩。靖王府的守卫打量了一眼前面笑得一脸诚恳的人,他又见过飞流,连忙对蔺晨说殿下说过若是苏宅的人来了,就让内宅的下人直接领进去。

蔺晨对侍卫道了声谢,拉着飞流大步跨进了靖王府。那时候还是冬天,靖王府的梅花开得正旺,蔺晨离领路的下人远了几步,压低声对飞流说:“这里梅花开得比穆王府的好,离苏宅也近,下次来这里折梅花。”

飞流嘟嘴说不干,蔺晨捏了捏飞流的脸颊,故作威胁:“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啊。”

“苏哥哥,不许。”飞流抬出梅长苏,蔺晨悻悻收手,瞪了一眼飞流。

 

下人把蔺晨和飞流领到了萧景琰的书房,萧景琰正在让庭生练字,他如今已经是太子,金冠稳稳地束在头顶,衣襟和衣袖上用金丝绣着破云而出的腾龙,萧景琰听见下人禀报转身看着逆光站在门外的一大一小。萧景琰微微一怔,还未等他开口邀蔺晨与飞流进屋,蔺晨就拉着飞流跨入了屋内。

“见过靖王殿下。”蔺晨对着萧景琰点了下头,算是行了礼。

萧景琰剑眉深蹙,蔺晨并未束冠,发丝披散在肩头,手中一柄折扇展开,在胸前摇啊摇的,看着都让人觉得冷。

虽说蔺晨向府里人通报过自己是苏宅的大夫,他还带着飞流,跟在萧景琰身边的年轻将军列战英见到不向太子殿下行礼的人,往蔺晨那边迈了一步,挡住了快要走近萧景琰的蔺晨。

“敢问先生姓名。”列战英抱拳对蔺晨做礼。

蔺晨瞥了一眼列战英,把折扇合起,用折扇点着自己的胸口:“蔺晨。”然后又点了点被他扣在身边的飞流,“飞流。”

列战英自然认得飞流,他嘴角抽搐了下,又道:“先生是来找庭生的?”

“算是吧。”蔺晨指了指飞流,“他要找庭生。”

“那先生呢?”列战英觉得跟蔺晨说话有点头疼。

蔺晨折扇转了个向,架在列战英左肩上,正好指向了列战英身后的萧景琰:“找他。”

“找我?”萧景琰脱口问。

蔺晨点头:“对,找你。”

“是太子殿下。”列战英提醒蔺晨注意萧景琰的身份。

蔺晨哦了声,然后用折扇敲了敲列战英的肩膀,往前迈了一步:“那就对了。”

萧景琰发懵,他进出苏宅多次,从未见过这位叫蔺晨的大夫,但他又牵着飞流,飞流好似也与他熟悉,萧景琰定了定神,刚要迎着蔺晨那方迈出步子,就见一道身影自他身边迅速掠过,萧景琰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未捉住。

蔺晨站在案几后的摆架旁,手中握着一柄弓,他勾弦压箭,打磨得锋利的箭矢对准了近在咫尺的萧景琰。

列战英腰间长剑铿然出鞘,他欲要往前一步,被蔺晨用眼神止住。蔺晨将目光转向萧景琰,问道:“听闻殿下能在三军之中斩将夺帅,那三军该有多慢?”

萧景琰脸色紧绷,蔺晨的速度太快,他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判断,却还是慢了蔺晨许多。

“战场对垒,岂会趁虚而入?”萧景琰回道。

“战场瞬息万变,殿下以为此事不会发生?”蔺晨勾弦的手又往后推了推,弓弦彻底绷开,箭矢对准了萧景琰的眉心。

萧景琰稳住心神,回道:“就算我萧景琰殒命,战场之上,还有诸多将帅可以领兵。我大梁将才辈出,少我一个萧景琰又有何妨?”

蔺晨嗤笑一声,他上前一步,箭矢离萧景琰眉心只差一厘:“我知道殿下不怕死,殿下可曾想过,你若死了,诸人的心血难道不是全数白费?”

“这……”萧景琰垂在腰间的双手握紧了衣袖,蔺晨的问题击在他的心头,萧景琰缓缓地低下头,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一声一声,越来越快。

蔺晨望着萧景琰,弓弦绷紧,箭矢泛着冷光。蔺晨在等萧景琰回答,他知道萧景琰一定会给他答案。

“是我思虑不周。”良久后,萧景琰抬起头,直视着蔺晨,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对准自己的箭矢,手腕沉力,卸下了被蔺晨指尖压住的箭矢,将箭翎对准了蔺晨。

手上的箭矢被夺,蔺晨全然不在意,他把手中的长弓丢回了摆架上,伸手弹了弹对准自己的箭翎,凑到萧景琰身边,笑微微地道:“殿下能请我喝杯茶吗?”

“先生请。”萧景琰伸手邀蔺晨坐下。

屋内紧张的气氛立时消散,萧景琰让列战英带着飞流和萧庭生去校场玩,又命下人沏了壶热茶,亲自给蔺晨斟上。

蔺晨接过萧景琰递来的茶,在鼻边绕了绕,闻了闻茶水的香气,腆着脸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喝到了太子殿下泡的茶?”

萧景琰笑着回道:“苏先生也喝过。”

“那不一样,他是你的谋士,你为他沏茶是应该的。”蔺晨抿了口茶,对萧景琰道。

萧景琰看着面前半歪着身子贴在毡席上的人,觉得刚才拿箭对准自己眉心的根本就不是蔺晨。

蔺晨见萧景琰望着自己走神,藏在腰间的折扇又被他拿了出来,在萧景琰眼前挥了挥。

萧景琰回过神,歉然地笑了笑,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苏先生身子可好?”

“死不了。”蔺晨收回扇子。

萧景琰眉头一蹙,目光变得有些冷。蔺晨对萧景琰的眼神视而不见,他歪在地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案几上:“你少让他操点心,我保他活得比我都长。”

萧景琰默默地点头,蔺晨在揶揄他,萧景琰听得出来,萧景琰也知道蔺晨今日为何而来。

“先生此话当真?”过了会,萧景琰问。

蔺晨停下扇子,扇柄压在案几上,他借力往案几边挪了挪身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萧景琰看着蔺晨,等蔺晨继续说。

蔺晨见萧景琰没接话,拉了下嘴角,才道:“天下第一蒙古大夫。”

萧景琰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了蔺晨一杯他沏的茶。

蔺晨接过,仰头喝光,把空杯推到萧景琰面前,意思是让萧景琰继续给自己倒一杯茶,他打定主意要喝够当今太子给他斟的茶再离开。

“不信啊?”蔺晨继续问。

萧景琰摇了摇头,不想再与蔺晨胡扯,他给蔺晨递来的杯子里再续了一杯茶水,身子往前倾了倾,亲自把茶水放在了蔺晨的手边,回身的时候,萧景琰问:“先生今日并非苏先生授意而来吧。”

“长苏的担心完全多余。”蔺晨手指压在杯沿,看着萧景琰,没来由得说了这么一句。

萧景琰问:“先生何意?”

蔺晨把面前的茶水喝完,坐直了身,这次他没把茶杯拿给萧景琰,萧景琰自己去取了蔺晨面前的茶杯,又给蔺晨斟了杯茶。蔺晨心满意足地接过萧景琰递来的茶杯,反问萧景琰:“你刚才说是你思虑不周,为什么?”

萧景琰一怔,而后挺直了身子,回道:“我没有考虑到那时我不仅仅是领兵之帅,还是大梁储君。”

蔺晨眼中划过一抹亮色,他勾唇而笑,让萧景琰继续说。

“大梁将才辈出,就连霓凰郡主也是巾帼将帅,死了我一个萧景琰的确没什么好担忧的,但是……”

“但是死了一个太子,一个储君,一个能够激浊扬清的一代帝王,觊觎大梁国土的诸国们,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时机。”萧景琰虽然心性耿直,但他身为太子,此番话又怎好由他自己说出,蔺晨索性接下萧景琰的话,替萧景琰说出了口。

蔺晨在见到萧景琰之前并不了解梅长苏选中靖王到底是什么人。他虽知道梅长苏挑人从不会错眼,但当祁王被先皇赐死,大梁朝堂除了勾心斗角的前太子与誉王,还有哪一个皇子能入得了梅长苏的眼?就连靖王自己也曾质疑过梅长苏为什么要选自己。蔺晨接到梅长苏的飞鸽传书后在南楚拉着岳秀泽喝了一夜的酒,抱着酒坛对同样醉醺醺的岳秀泽说大梁要完了吧,麒麟才子实在是没人选了吧,把岳秀泽吓得清醒了不少。

“君与臣,你分得还算清楚,也知道自己该承担什么,长苏选你没错。”蔺晨把凉透的茶水饮尽,撩衣站起了身。

萧景琰抬头看着一脸散漫的蔺晨,轻轻笑道:“先生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吧。”

蔺晨故意敛眉,半俯下身,凑到萧景琰面前,干干地扯了下嘴角:“飞流叫你‘水牛’?”

萧景琰不知蔺晨为何有此一问,他点点头,并不介意自己这个绰号,相反,这个绰号能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我叫你有脑子的‘水牛’。”蔺晨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萧景琰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边咳边看着蔺晨潇潇洒洒地走出了屋子。蔺晨折了个身又退到门边,伸头对萧景琰说:“我总觉得这个绰号不贴切,‘水牛’也会呛到?”

萧景琰眉头在额间打了个死结,他低头看着对面放着的空了的茶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与蔺晨对坐谈了一个时辰。

 

甄平跟梅长苏说蔺晨从靖王府里回来了,梅长苏问甄平,蔺晨没让飞流把靖王府拆了吧?甄平苦着脸说蔺公子没要飞流拆靖王府,但是靖王府的梅花今年冬天保不住了。梅长苏松了口气,总比拆了当今太子府邸的罪名要轻些。

傍晚蔺晨来给梅长苏把脉的时候,梅长苏见蔺晨一脸的轻松,就问蔺晨是不是在靖王府折了很多梅花。蔺晨一边给梅长苏把脉,一边跟梅长苏说当今太子殿下给他斟了四五杯茶喝,虽然泡茶的手法很一般,但是能喝到未来天子泡的茶此生足矣。梅长苏叹气,他说萧景琰给自己泡了数十杯茶。蔺晨就对梅长苏说我还拉弓张弦用箭矢对着当今太子殿下呢,梅长苏瞪大眼看着蔺晨半晌,然后躺下身裹着被褥对蔺晨说我还打过他,他打不过我。蔺晨把手揣在袖子里,然后哼了一声说那你就别再操闲心,把身子养好我跟你一起去打他。梅长苏索性闭眼睡觉,不再理蔺晨。

 

蔺晨给萧景琰的杯子里沏了杯茶,递给刚坐回案几前的萧景琰:“那你还记得什么?”

萧景琰接过蔺晨递来的茶水,淡淡的看了一眼蔺晨,他感觉到刚才对上蔺晨眼神的时候心头一滞,萧景琰把茶杯放在唇边并未饮下茶水,他低声道:“你说如果你医不好他,就赔一个梅长苏给我。”

蔺晨手一抖,一滴茶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蔺晨看着那滴茶水,嘴边显出一抹苦笑:“你果然记得。”

“这世上只有一个林殊。”

蔺晨放下茶杯,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我对长苏说我从不失信,可终究还是对你食言了。”

蔺晨望着萧景琰,对面人漆黑的瞳仁里没有波澜,蔺晨皱眉,他猜萧景琰把另一句话给忘记了。

第二章 把酒

一壶茶饮毕,蔺晨把折扇合起搁在案几上,他拂了下衣袖,站起身来,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时不时翻翻拣拣,好像在寻什么物件。

萧景琰目光随着蔺晨走了一圈,他问道:“你在找什么?”

“酒。”蔺晨头也不抬,继续埋头翻箱倒柜,一边对萧景琰道,“没人与你说过霍州抚仙湖的仙露茶只能饮一壶么?一壶饮罢,就得以酒解去舌尖的涩味,不然再饮,这仙露茶就品不出其香味来了。”蔺晨俯下身子,拉开一个柜盒,就差把头伸了进去。

萧景琰见蔺晨如此模样,淡淡地笑了笑:“我这屋里没酒,你需要什么酒?”

蔺晨把头从柜中拿了出来,转过头对萧景琰说:“随便什么酒,太上皇喝得酒必然是最好的。”

“我很少饮酒。”萧景琰道。

蔺晨意兴阑珊地点头:“你喜欢喝水,白水就行。”说完,蔺晨走回自己的毡席上,又半歪了个身子,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喜欢喝酒。”

“高琛,拿一壶酒来。”萧景琰把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

“你还真随便给我拿一壶酒啊?”蔺晨舒朗的眉头挑起,嘴角边却压着浅笑。

萧景琰一笑以应,他看着对面不拘小节的琅琊阁阁主,肩头又松了一松。

 

高琛捧着一壶酒小心翼翼地穿过回廊,快走至萧景琰歇息的屋子时,廊外忽然飘起雪花。有一些雪花随风落进了回廊里,落在高琛捧着的酒壶上,高琛伸手抚去酒壶上的落雪,眼角瞥见雪幕之中好似有一个影子在梅花林中起伏,高琛心下一紧,忙揉了揉眼,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公公?”为高琛执灯的小宫人见高琛停步,以为发生了什么,忙开口询问。

高琛定神又往那片梅林瞧了瞧,见一切无恙,遂才摇了摇头,对小宫人说:“走吧,酒快凉了。”

 

三声敲门声响起,萧景琰道了声“进来”,高琛拉开半扇合起的门。原本只有萧景琰一人的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个歪在地上,神色疏懒的白衣男子。向来沉稳的高琛一怔,捧着的酒壶晃了一晃,眼见就要翻倒在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及时托住了酒壶,原本斜倚在地上的白衣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琛面前,他星眸里蕴满了笑意,拿在另一只手里的折扇轻轻敲了下高琛手中的托盘,蔺晨就着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对坐在远处的萧景琰道:“的确好酒。”

萧景琰仍旧盘腿坐在毡席上,他向高琛点点头,示意高琛将托盘留下。高琛恭敬地将放了两个玉杯的托盘放在案几之上,俯身退出了屋子。

 

高琛把半开的门合上,立在门外,替他执灯的小宫人见高琛脸色微白,凑上前关心地道:“公公,太上皇怎么了?”

高琛瞥了一眼小宫人,斟酌半晌,终是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那位白衣男子是从何处进来的?高琛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蔺晨拿出两只酒杯放在案几上,执着酒壶的右手高高举起,酒水如线,落入斟酒的玉杯之中,待一杯斟满,蔺晨端了一杯先给萧景琰,随后又给另一杯倒酒。蔺晨边倒边问萧景琰:“我刚才没吓到那位公公吧?”

“没有,他是高湛教出来的,沉得住气。”萧景琰唇角带着一抹笑意,回道。

“他现在一定在想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景琰瞟了一眼蔺晨背后的书架,那条缝隙正好被书架挡住,不仔细瞧没人能发现得了。

“先生下次来还请走正门。”萧景琰抿了口酒,酒香自舌边渐渐散开,在口中弥漫,的确如蔺晨所说那般解了仙露茶的涩味。

蔺晨抬头看着萧景琰,眼眸中的笑意愈发浓烈了些,他搁下酒杯对萧景琰说:“走密道近些,从苏宅到你这里,可是隔了一条街。”

萧景琰道:“嗯,但是并不远。”

蔺晨悻悻地把双手揣回袖子里,对于萧景琰来说的确不远,但对于梅长苏来说,苏宅与靖王府隔得太远了。而对于蔺晨来说,根本就是遥不可及。蔺晨的手搁在袖子中握了握,想要抓住什么,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握住。

 

靖王府与苏宅的距离确如萧景琰所说并不太远,只隔了一条街。梅长苏当年作为萧景琰的谋士,表面上扶持誉王,暗地里支持靖王,为了不让誉王发现,特意让蒙挚替他寻了苏宅,并在卧房内开了一条密道,与萧景琰私下谋事。当梅长苏助萧景琰登上太子之位,梅长苏便封了那条密道,从此靖王府与苏宅人相见只得绕了一条街过来。当然,像飞流那样不愿走路总是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的,是不用那么麻烦的。

自梅长苏封了那条密道,萧景琰每次来苏宅都是走得正门。

有一日萧景琰前来探望梅长苏,恰巧梅长苏去言侯府拜见,黎纲告诉萧景琰梅长苏一个时辰后便回,萧景琰寻思着从苏宅再回靖王府有些繁琐,索性去梅长苏书房内等人回来。

萧景琰走进梅长苏书房的时候,蔺晨正坐在梅长苏平日书写的案几前,手里拿着一个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案几上的药炉。药炉旁放了一堆梅长苏翻看的书,蔺晨的面前放了一壶酒和一个酒杯,他扇几下蒲扇,抿一口酒,偶尔还会翻一下案几上摊开的一本书。

这是萧景琰第二次见蔺晨,他想起几日前蔺晨曾拉弓张弦拿箭抵着他的眉心,后来又一脸懒散地喝了好几杯他斟的茶,还对自己说他是天下第一的蒙古大夫,萧景琰眉梢不由得跳了一跳。他想转身就走,奈何蔺晨已经注意到了萧景琰。

“长苏还要一个时辰才回来,殿下不如进屋等等。”蔺晨合上了翻看的书卷,用蒲扇指了指对面空着的毡席,邀萧景琰入座。

萧景琰此时已不好再拒绝,他脱下了裹在身上的黑氅,盘腿与蔺晨隔了案几面对面而坐。蔺晨把面前的酒杯推给萧景琰:“殿下风尘仆仆而来,不如先喝口酒暖暖。如今殿下已是东宫储君,若有何差池,长苏怕又要担惊受怕。”

萧景琰听出蔺晨语气不善,他知因为三日前梁帝传唤梅长苏并欲于殿前逼杀梅长苏,梅长苏回来后,潜藏在梅长苏体内的火寒之毒复发,亏得蔺晨在场才救回了梅长苏。虽说此事不能完全苛责萧景琰,但萧景琰心中确实愧对梅长苏,更何况梅长苏就是林殊!

萧景琰正襟危坐,他忽然抬手对蔺晨行了个长揖:“多谢先生救回小殊。”

蔺晨摇动蒲扇的手一顿,他没料到萧景琰会向他道谢。过了半晌,蔺晨继续摇动手中的蒲扇,神色舒朗了些:“也多谢殿下在殿前替长苏解围。”

萧景琰摇头:“我做的还不够。”

“够不够不是你说得算,而是长苏说得算。”蔺晨淡淡地看了一眼萧景琰,又将酒杯往萧景琰那方推了推,“他选择了你,选择走这条路,就不会回头。虽然我想把他拉回头,但是他不听我的。”蔺晨两手一摊。

萧景琰伸手握住了酒杯,酒水是刚温好的,触手没有一丝凉意。“小殊有他的骄傲。”萧景琰道。

“是,林殊有林殊的骄傲,但他是梅长苏。你们口中的林殊十三年前就死在了梅岭,我只认识梅长苏,一个病怏怏的梅长苏。”药炉中的药汁冒着热气,蔺晨从炉中取了一些炭火出来,减小了火势,慢慢煨着药。

一缕浓郁刺鼻的药香飘入萧景琰的鼻中,萧景琰一进屋就注意到了案几上放的瓶瓶罐罐,寻常人只要吃几味药就可以药到病除,但梅长苏的病,不是几味药就能治好的。

“小殊的病到底如何了?”萧景琰问。

“死不了。”蔺晨回的还是前几日在靖王府对萧景琰说得那句,只是语气里没那么轻松。

萧景琰神色一凝,他挺直了身子,眼中闪着锐芒。

“也回不到从前的林殊。”蔺晨说。

萧景琰点头,语气中有一丝的怅然:“我知道他不会跟从前一样,我失去了小殊,不愿再失去梅长苏。”

“那你就让他少操些心。”蔺晨接口道,他见萧景琰惆怅神色,又缓了缓声,“我说过若我治不好他,就赔你一个梅长苏!”

萧景琰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梅长苏和林殊一样,只有一个。”

“犟。”蔺晨嗤之以鼻。

 

一壶酒没几杯就喝完了,蔺晨把酒壶放在耳边摇了摇,确定壶中没有酒水,这才悻悻地把酒壶放在案几上。

萧景琰的酒杯中还有满满的一杯酒,他把面前的酒杯递给蔺晨,笑了笑:“我这里酒水不多却还是够先生喝的。”

蔺晨接过萧景琰的酒杯仰头就灌,灌完后把空杯放在案几上,眯眼盯着萧景琰看。

萧景琰被蔺晨看得有些不自在,把目光转向了另一方。蔺晨一手撑住脑袋,对萧景琰道:“我对你食言了,你还给我酒喝?”

萧景琰并不在意:“我与先生是朋友。”

“仅此而已?”蔺晨往萧景琰那边凑了凑。

“仅此而已。”萧景琰重复。

“胡说。”蔺晨叹了口气,他怎么就认识了萧景琰这头犟牛呢。

萧景琰忽然转头看着蔺晨,冷笑道:“先生以为我还会再信你一次?”

玩世不恭地人怔住了,良久后,蔺晨勾了勾唇,笑得有些无奈:“你果然记得。”

蔺晨坐直了身子,笑着道:“陛下当初未许我一官半职,我哪有理由留在金陵城?”

萧景琰听到蔺晨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叹了口气:“你终究留不下来。”

“你不留我,又怎会知道?”蔺晨反问。

“……”萧景琰无话,如此说来,反倒是他的错了。

蔺晨露出了个爽朗的笑容来,手中折扇哗啦一声展开,他对萧景琰道:“要不要试一试?”

“我现在只是太上皇,无权封你为官。”萧景琰道。

蔺晨愣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萧景琰脑子还是不会转弯。

第三章 折梅

屋内有些闷,蔺晨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窗外玉琼簌簌而落,走廊内挂起一排灯笼,晚风吹过,灯火明灭,间或照在廊外层层叠叠的梅花上。梅花林中偶尔传来轻不可闻的踏枝声,蔺晨双手拢在袖中,歪在窗边,眼角余光落在梅林中偶尔穿过的身影上。

萧景琰见蔺晨靠在窗边走神,索性从毡席上站起了身,他走到蔺晨身边,也听见了那一阵拂花折枝的声音,萧景琰看了眼身边懒散的人,说道:“飞流还和从前一样。”

蔺晨收回余光,对着萧景琰点点头:“我倒是羡慕他,无忧无虑,什么烦恼也没有。”蔺晨叹了口气。

萧景琰的记忆里,蔺晨很少叹气。在风云诡谲的金陵城中,就算你秉持着一颗出世之心,时间久了也会变得迫不得已,除非像飞流那样。蔺晨初来金陵城的时候,生性舒朗风流不羁,可自梅长苏被先帝召至金殿之后,蔺晨的眉梢微微敛在了一起。金陵城就像是个牢笼,连琅琊阁主都被困在了其中。

“飞流,梅花折够了就早些回去,外面落雪了。”蔺晨对着窗外梅林中乐此不疲折着梅花的飞流嘱咐了句,他的声音刚落下,折枝声不再,接着梅林中的身影跃过了靖王府的高墙消失不见。

“小没良心的,说走就走,也不知道送几株梅花给我。”蔺晨咂嘴,对着空无一人的梅林抱怨。

“先生若是要梅花,我嘱咐人去折。”萧景琰道。

蔺晨瞟了眼萧景琰,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蔺晨抿唇一笑,对萧景琰挑了挑眼:“你现在去晚了。”

“啊?”萧景琰不明白蔺晨话中意思。

蔺晨把拢在衣袖中的手拿了出来,随意指了指窗外的梅林:“飞流挑梅花的眼力是我教的,靖王府里开得最好的梅花刚好够插十瓶,我让飞流折梅花插满我屋内十个花瓶,你觉得现在靖王府里的梅花还有几株能入得了我的眼?”

萧景琰被蔺晨的话噎住,半晌无话,最后只得悻悻地把目光转向一旁。

蔺晨见萧景琰沉默不语,挑唇笑笑,语气中却有一丝萧索:“若是换做长苏带着飞流,你兴许还能亲手折几株好的送给他。”蔺晨话语一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接着道,“不用你折,飞流自然会把折好的梅花送过来给长苏,在飞流的眼中,他的苏哥哥比谁都重要。”蔺晨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目光转向了萧景琰。何止是飞流,就连萧景琰都把梅长苏当做最为重要的人,其实他蔺晨又何尝不是?

萧景琰看了一眼面前潇洒不羁的人,瞬间又挪开了目光,萧景琰点头应了声。

“太上皇清明得空么?”蔺晨缩了缩肩膀,金陵城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今夜又落了雪,寒意更是重了些。

萧景琰眼眸暗了暗,他与蔺晨一起要祭扫的埋葬在金陵的人也只有林殊。“每年清明我都会去林府祭拜。”萧景琰对蔺晨说。

蔺晨“哦”了一声,半侧身望着窗外苏宅的方向。过了许久,蔺晨说道:“自从二十年前将长苏的骨灰带回来,我就没再去看他。”

萧景琰静静地等着蔺晨自己说下去,然而蔺晨却不再说了。

 

二十年前,大渝来犯,夜秦叛乱,梅长苏毅然决然替萧景琰领兵而去,三个月后,大梁边陲安定,然而领兵之人却再未回来。萧景琰在金陵城里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那个陪梅长苏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的男人捧着骨灰盒走进林府,盖在林殊牌位上的红绸被风吹落,萧景琰知道,林殊真的不会回来了。

蔺晨把装着梅长苏骨灰的盒子放在林殊的牌位前,昔日浪荡疏狂的人眉宇间铸满了悲戚,他看了一眼放在牌位前的珍珠,转身振衣拂袖就走。蔺晨不再停留,他几乎是逃出了林府。琅琊阁少阁主第一次食言,对一位帝王食言。

一身狼狈的蔺晨回到苏宅,他坐在梅长苏的卧房内,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墙壁。舒朗的眉头渐渐地拧在额间,蔺晨看着那道墙半晌后,站起身来,他抽出腰间的佩剑,澎湃内力聚起,寒芒一闪而过,墙壁上被劈开一道裂缝。守在屋外的甄平和黎纲等人听见屋内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连忙推门而入,就见原本被梅长苏封起来的密室被蔺晨劈开。

甄平与黎纲面面相觑,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未等他们开口,蔺晨用长剑指着幽暗的密道,对甄平与黎纲说:“原来长苏是怎么布置这间密室的,就给我怎么布置!”说完,蔺晨把长剑丢在地上,拉着杵在门外的飞流离开了苏宅,从此不再涉足金陵城。

 

“原来领兵作战就是那么回事。”沉默了许久的蔺晨忽然开口道,“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不过就是对着几张图指指点点而已。”

萧景琰十七岁就带兵在外,练就了一身铮铮铁骨。后来登上皇位,他自不必再领兵,可是他却觉得皇城中的那个位置坐得没有军营里的那个帅位舒服。听蔺晨这么说,萧景琰蓦地绷紧了神色,正色道:“上将伐谋,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于己于彼皆是好事。”

蔺晨睨了眼萧景琰,见对方一脸肃然,抬手拍在萧景琰肩头,他又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长苏跟我说过。”

萧景琰轻轻地点了下头,蔺晨刚才那番话是他误会了。

“沙场才是长苏的归处。听起来很可笑,他做了十三年的梅长苏,最后如愿以偿做回了林殊,用命换的。”蔺晨神色不再轻松,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飘下的雪花,又道,“当初我就不该对你许诺,死不死的又不是我能定的。”蔺晨咬紧了牙根,眸色沉了一些。

“你是大夫。”萧景琰说。

“大夫?”蔺晨嗤笑一声,是在笑他自己,“大夫又不是大罗神仙。”

蔺晨的手还落在萧景琰的肩膀上,萧景琰感受到蔺晨手中的力道重了一些,他没有提醒蔺晨,又对蔺晨点了点头:“对,你也救不了他。”

“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救不了是救不了,但我……”蔺晨搁在萧景琰肩头的手捏紧了萧景琰的肩膀,他却没去看萧景琰。

蔺晨想了下,翻了个白眼决定还是别对萧景琰说算了。对一个帝王食言,萧景琰没追究就不错了,何必隔了二十年再提?

“我从小就和小殊玩在一起,他做的决定就连林帅也拦不住。”萧景琰也半侧了个身子,看着苏宅的方向,又强调了一句,“谁都拦不住。”

蔺晨挑了挑眉毛:“你这是在劝我?”

“是。”

“你也会劝人。”蔺晨笑了笑,“听说当初长苏在大雪中咳着血劝你,如今换成你来劝我了。”

萧景琰淡淡地道:“跟在苏先生身边总要学着一些,何况你不是要我让苏先生少操些心么。”

“开窍了。”蔺晨面上摆出一副欣然神色。

萧景琰知道蔺晨是在揶揄他,他也不在意:“那时候我是准备封赐你的,可等我下旨的时候,蒙挚告诉我你已经离开苏宅,我派人去琅琊阁找过你,你也不在,甄平和黎纲也不知道你的去向。我就把这事搁置了下,想等能寻到你的行踪再封赐你,一等就等了二十年。这些年,先生去了哪里?”

蔺晨收回搁在萧景琰肩头的手,揣回袖子里:“按照之前跟长苏约定的路线走了一遭,然后就离开了大梁。琅琊阁什么事都知道,靠得可是我这双腿。”蔺晨说着抬了抬腿给萧景琰看。

萧景琰无奈:“可寻到什么新鲜事物?”

蔺晨摇头:“还是那些事情那些人物,美人美景倒是见了不少,但总比不过从前的一些人,一些景。”

蔺晨说话向来跳脱,当初萧景琰跟不上蔺晨的话语,二十年过去萧景琰还是有些跟不上。“嗯,从前的人和事毕竟刻骨铭心。”萧景琰淡淡地应了声。

“必须记着吧。”蔺晨一笑,转头盯着萧景琰看,“长苏一直站在你身前,替你扛住了那么多。反倒是我,除了把长苏的骨灰盒交到你手里,剩下的就是一而再地对你食言。”

“我没怪你。”萧景琰也转头看着蔺晨,原先沉郁的神色不再,眼中有一抹亮色。

两人目光蓦地相接,同时怔住,而后又同时咧嘴笑了起来。

“我没保住长苏的命,又没把自己赔给你,更没站在你身前替你挥剑,甚至落荒而逃,你真不怪我?”蔺晨面上笑得轻松,心跳得有些慌。

萧景琰目光一直定在蔺晨的瞳仁上,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对蔺晨道:“金陵城留不住你,即便你答应我留下来,又能待几日?”

“你不是说要封赐我的么?”

“一个虚职。”萧景琰笑着回道。

蔺晨撇撇嘴:“长苏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

萧景琰冷硬的唇角柔和了些,他抿唇对着蔺晨笑了笑,又抬头望着天空上纷纷而落的雪花。

从高位中走下来之后,萧景琰才看清楚了一些事,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事。蔺晨当初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会保住梅长苏的命,但这不是光靠蔺晨就能做到的。蔺晨当初落荒而逃并不仅仅是因为对他食言,而是跳脱的琅琊阁主曾对萧景琰许了个诺——“并不是只有梅长苏一个人愿意站在你身前替你挥剑,这世上还有人愿意站在你身前。”

二十年后,蔺晨回来了,也许是良心发现,觉得必须要对他萧景琰还诺了。

第四章 子衿

悬挂在廊角的风灯投映的火光明明灭灭,隐隐约约照着梅林一隅。蔺晨兴味索然地把身子从窗边撤回,双臂环抱,丢下萧景琰,一晃一晃地回到了案几边。他早早就看见了案几边放着的一个嵌在一方红木盒中鸽蛋大小的珍珠,蔺晨伸手把那珍珠从盒中取出,放在眼前瞅了瞅,珍珠莹润光滑,入手沉甸甸的。

“别动!”萧景琰的反应永远比蔺晨慢,等蔺晨把珍珠在手中掂了两下后,萧景琰才出声阻止。

蔺晨挑眼看了下往案边追了几步的萧景琰,把珍珠放回了红木盒中,顺手拿起盒盖把盖子盖上。

萧景琰拂衣盘腿而坐,见蔺晨脸上的笑容收了一点,萧景琰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讪讪笑道:“抱歉,那是我留给小殊最后一样东西……”

“我知道。”蔺晨淡淡地应了声,“这不是在林府么?”

萧景琰目光落在红木盒上:“还是想留个念想,多年前就拿回来了。”

蔺晨了然点头,萧景琰就是这样,过于执着,徒困心牢,当年若不是梅长苏回金陵城成为他谋士,萧景琰定还在军营里闷头练兵,做一个永远不受宠的皇子。梅长苏让萧景琰走出了祁王和赤焰军一案的心牢,之后领着大梁的军队头也不回地连命也不要地替萧景琰北征,蔺晨站在局外,亲眼看着梅长苏用自己地命把萧景琰送入了另一个牢笼。

“靖王自有他该承担的东西,他也不是承担不起的人。”蔺晨曾经捏着梅长苏的脉,对梅长苏如此说道。所以在梅长苏死后,他逃也似地离开金陵城,不停地对自己说不是他对萧景琰食言,而是他认定了萧景琰能够承担下林殊交给萧景琰的一切,甚至这个天下,他有信心萧景琰能做个好皇帝。可他没料到萧景琰会在盛年之时把江山交给儿子,自己做了太皇上。果然还是太勉强萧景琰了。

 

萧景琰见蔺晨一直将目光盯在红木盒上,把红木盒拿起来放在了案几下。蔺晨眨眨眼,抬头看着萧景琰,忽然摇头笑了笑。

茶饮毕,酒空杯。一个曾经的帝王与一个风流潇洒的中年人盘腿对坐。蔺晨在外游山玩水了那么多年,岁月却好像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不过萧景琰觉得蔺晨比二十年前拘谨了些,或许是因为梅长苏不在了,看护飞流的任务落在了蔺晨身上,所以蔺晨也不敢太过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

萧景琰的目光在蔺晨脸上扫了一圈,在要收回的时候,萧景琰注意到原先夹在左耳的银色耳夹好像不见,原本夹了耳夹的地方留了一条褐色伤疤。萧景琰敛眉,指了指蔺晨的左耳:“先生的耳夹呢?”

蔺晨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答得随意:“二十年前就丢在战场上了,替我打制耳夹的那位老师傅也故去许久,索性就不戴了。”

蔺晨以为在他把林殊骨灰送回金陵城的时候,萧景琰没有注意带他的耳夹已经不再。

萧景琰身子微倾向右边,伸手拉开案几旁的一个柜盒,从里面摸出了一样与那装着珍珠的红木盒一模一样的盒子,放在案几上推给了蔺晨。

蔺晨挑眉,他看着那个红木盒子,脱口就问萧景琰:“太上皇从哪里寻来了那么多鸽蛋大的珍珠?”他话刚说完,就见萧景琰对自己摇了摇头,萧景琰抿唇笑了笑,替蔺晨打开了面前的红木盒子。

丝绒垫上放着一枚银制耳夹,神色惫懒的人收起了闲散的目光,蔺晨埋头看着盒子里的耳夹,伸出修长的手指把耳夹从盒中拿出。耳夹上镂着花纹,蔺晨凑着火光仔细打量,待看清花纹模样,蔺晨唇边晕开了深深的笑意。

耳夹上刻的不是花纹,而是两个字——蔺晨。看字迹,蔺晨就能分辨出出自何人之手。谁说萧景琰不谙风花雪月,不通人情世故?这耳夹若是梅长苏或者宫羽姑娘来做,兴许会让人觉得顺理成章,让萧景琰来做,却让蔺晨品出了一缕从未有过的得意。

“送给我的?”蔺晨嘴边的笑容已经快要咧到下颚,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这枚银制耳夹,勾头往萧景琰那边凑过去,腆着脸问萧景琰。

萧景琰没有往后退,他点点头,想要敛起笑容,却被蔺晨直勾勾地眼神吸引着:“手艺一般,望先生笑纳。”

这叫手艺一般?蔺晨之前的耳夹可是用了琅琊阁的消息与那位匠人换来的,琅琊阁一则消息五百两,足可以打一车的耳夹。那位老匠人的手艺确实不错,但心思嘛……蔺晨想就只是一笔生意,谈什么心思?

“太上皇也会打这些小玩意儿啊。”蔺晨感叹了一声,看萧景琰一脸正气的模样,哪里会是用这些小心思的人呢?

萧景琰促狭地笑了笑,他垂头看着摊在蔺晨手中的耳夹,对蔺晨说:“少时在军中见过匠人们打制兵器,我曾向师傅们请教过,给自己打了一把匕首。后来在军中闲暇之时也就以此消磨时间。这般小的物件倒是第一次打,打了七八次才满意,本是想封赐先生之时与圣旨一并送去……”萧景琰话说一半停了下来,未想到蔺晨会不告而别,这枚耳夹至此一直未送出去。

蔺晨见萧景琰收住话,眼中亮了起来,他道:“你注意到了?”

“注意到?嗯,那日你将小殊骨灰送来之时我就看见了。”萧景琰道。

原来如此!蔺晨心中波澜一阵一阵掀起,他现在直在心中暗骂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跑出金陵城!琅琊阁阁主自诩心思通透,却在步入金陵城中,遇见萧景琰开始就陷入缭绕的云雾之中。

总是喜欢调戏美人的琅琊阁主在遇见萧景琰之后居然落荒而逃,他不是忌惮萧景琰出身,而是害怕自己爱上一个帝王之后却不能陪在他身边。所以蔺晨跑了……跑得彻彻底底,傻傻呼呼。

蔺晨把手往萧景琰那边伸了伸:“劳烦太上皇替草民戴上。”

萧景琰一怔,而后笑着拿起了蔺晨手中的耳夹,身子往前凑了过去,替蔺晨把耳夹戴上。褐色的伤痕被耳夹遮掩,风流潇洒的人满意地捏了捏刚戴上的耳夹。

“你的伤是怎么留下的?”蔺晨耳边的伤痕被耳夹盖住,萧景琰心里还留着疑问。

蔺晨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被流矢擦破了皮而已。”

“就这样?”萧景琰挑眉,蔺晨语气里有些犹豫,似是不愿多说。

蔺晨知道萧景琰的犟脾气一旦上来谁也劝不住,萧景琰的眼神紧紧地盯在他脸上,蔺晨无奈:“战场嘛,自然会发生些想不到的事情,我功夫再好,也抵挡不住人家千军万马不是?”

“被包围了?”久在沙场的萧景琰一下就明白了蔺晨平平淡淡的话里要遮掩的东西。

被萧景琰才猜出了当时的情状,蔺晨只得认命点头,而后他又对着萧景琰笑了笑,伸手在萧景琰眉间抹了一下,不忘打趣萧景琰:“眉头再拧就打成结了。也没多凶险,也多亏了长苏留了一手。不过我倒是好奇了,他打起战来也跟在金陵城做谋士的时候一个样,居然就把自己当诱饵引敌军前来。和把自己送进悬镜司被夏江灌药时候一模一样啊。”

萧景琰心揪在了一起,党争诡谲手段他可能看不懂,但在战场之上诱敌深入的计策他分外清楚,兵行险招以一方领兵之将的性命为诱饵,可见当时的情状已凶险万分。待蒙挚回京,萧景琰曾细细追问过战场情状,蒙挚什么都说了,唯独没有说此事,想必是梅长苏特意叮嘱。

蔺晨神情松了松,将战场之事道来,却如同说书一般:“长苏自己不要命,我这个蒙古大夫却不得不去保他的命。好在我勤修武艺,剑法卓绝,救一个梅长苏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有我家小飞流陪着。”

萧景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场硝烟已平,随着时光远去,如今被蔺晨提起,倒似少了些刀光剑影,多了几分沙场豪情。

“多谢了。”萧景琰坐直了身子,向蔺晨施礼道谢。

蔺晨摆摆手示意萧景琰不用道谢。而后他眉梢抬了抬,又捏了下自己的耳夹,对萧景琰道:“美人赠我以琼瑶,我该报以美人何物呢?”

萧景琰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蔺晨。蔺晨见萧景琰沉默不语,笑微微地凑上前去,右手伸出两指在萧景琰面前摆了一摆:“琅琊阁阁主从不轻许人诺,太上皇可得抓紧机会,时不可待啊。”说完,蔺晨半歪了个身子靠在凭几上,从怀里抽出折扇轻轻地摇了起来。

萧景琰微微坐直了身子,他没有去看对面的蔺晨,而是把视线转窗外。今日是上元日,虽是突然落了雪,外头的热闹声不减,偶尔还有鞭炮声传来。萧景琰笑微微地说:“在金陵待得太久了,想出去走走,不知先生可有何好的去处?”

蔺晨合起折扇,在案几边敲了敲,笑嘻嘻地回道:“你想去远些的地方还是近些的地方?”

萧景琰问道:“琅琊阁如何?”

“绝巚夹江,天波浩淼,临阁倚窗,天下一绝。”折扇敲在案几边落下重重地一声,蔺晨得意洋洋地对萧景琰道。

“那就先去琅琊阁。”

 

天边露出鱼肚白,守在屋外的高琛睁了睁眼,昨夜的一场雪将整个靖王府覆了一层素白。廊外的那片原本繁茂的梅花林一夜间变得稀稀疏疏的,高琛一惊,清醒过来,他拍了拍缩在一旁还未转醒的小宫人。小宫人刚睁眼,就见高琛一脸惊惶地一手指着廊外稀疏的梅林,一手指着不知道何时被拉开的门,小宫人不知是该去看梅花林,还是看身后的屋子。

“太、太上皇呢?”高琛感觉头疼欲裂,明明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太上皇若是出来,他定会听见响动,可他拉开门准备向太上皇禀告梅花林被毁,却见屋内空无一人。若非案几上还留着昨夜他送进去的茶与酒,高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小宫人立刻清醒过来,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转头对着高琛直摇头,结结巴巴地道:“昨夜、太……太上皇,不是、不是还在么?”

“我知道!”高琛喝了一声,“快去通知靖国公!”

 

靖国公萧庭生走进了与靖王府一街之隔的苏宅,他径直走进了曾经梅长苏的卧房。卧房地上放了十来个插满了梅花的花瓶,高琛一眼就认出了这些花瓶里的花来自何处。

萧庭生穿过摆了一地的花瓶,走到一个书架前,左右看了看,伸手按下了藏在书架上的凹槽,原本合在一起的书架立时分开,书架后严丝合缝的墙壁也分为两半,露出一间密室。高琛跟在萧庭生身后打量了下,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的一个小书房,里面只置放了一桌一凳,还有几卷书而已。

“这里是……”高琛话未说完,萧庭生抬手止住了高琛。

萧庭生又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贴在右侧的墙壁上轻轻敲了一敲,随后紧敛的眉头松了下来,他又往左边走了几步,把搁在书架上的书拿走,书架上显出一个凹槽。

萧庭生按下凹槽,密室右侧墙壁徐徐打开,显出了内里乾坤。

“居然还有一层。”高琛惊叹。

萧庭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间密室,随后走了出去。高琛不解,却也只得跟着萧庭生走出密室。

“靖国公,您看这……”高琛揣度着要不要向梁帝禀告此事。

萧庭生负手在放满花瓶的屋内走了一圈,拿起案几上摊开落了些批注的书卷。萧庭生看了一眼书卷,盘腿坐在毡席上开始翻看手中的书。

高琛愣了下,随后向小宫人打了个眼色,两人齐齐退出了屋外。

“公公……靖国公这又是怎么了?”小宫人觉得上元日一过,好像连靖国公都变得有些奇怪了。

高琛叹了口气:“怀念故人。”

廊外雪又落了一重,高琛搓着手,心想还是别跟梁帝说了,免生是非。金陵城里从来不少是非,能掩盖一些,便掩盖一些的好。

 

蔺晨递了一枝刚在路边折的梅花给萧景琰,骑在马上的人对着蔺晨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与蔺晨并排驾马走着。蔺晨亦回以一个满足的笑容,还不忘对驾马跑在前面的青年道:“飞流,再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桃花林。”

飞流回头对蔺晨“哼”了一声,双手放在脸颊边做成喇叭状:“没有!”

“小没良心的,夹在我们中间还尽煞风景,下次把你锁在琅琊阁里哪也不许去!”蔺晨对着驾马飞奔而去的飞流大喊。

萧景琰转头笑微微地问蔺晨:“现在还是早春,哪来的桃花?”

蔺晨对萧景琰挤了挤眼,摇头晃脑地念了句诗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嘛。”他用折扇勾了勾萧景琰的下巴,“回琅琊阁的时候桃花差不多开了,摘几朵放在屋里正好。”

萧景琰白着脸,把下巴从蔺晨的折扇上抽了回去。

出了金陵城蔺晨就没个正经样来,到琅琊阁还了得?萧景琰眼角余光在身后金陵城的牌匾上留了一瞬,认命地转过头。话是萧景琰自己说的,他后悔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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